Friday, December 12, 2008

[荷蘭 話] 004. Dank u wel en alstublieft.(謝謝與不客氣)



[荷蘭 話] 004. Dank u wel en alstublieft.(謝謝與不客氣)

荷蘭人絕對算不上世界上最有禮貌的民族,甚至連「之一」也談不上。只要一堆荷蘭人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在自己的國家,還是在國外旅行,聲量就不由得大了起來,你很難不聽見他們那些極度不好笑的冷笑話,其中裝填著無數「ㄜ~ㄜ~ 對不對啊?」那種討好的、招呼別人應付一下他的討厭鼻音。插隊、推擠、喧嘩,在餐館裡夾帶自己的飲料和三明治餐盒,抓住你擱在手臂上那件特價T-恤的另一端,搶在你之前坐到你面前的公車椅上 ... 。(擊點"Read More"閱讀全文)


荷式禮貌

最能顯示人性醜陋面的時刻,當然就是面臨危急的時刻。比如說,內急的時候。在公共廁所裡(當然我只知道女廁裡的情況,我的人類學好奇心還沒有大到那種地步),「她們」可做不到乖乖地排在你身後,要不是帶著歉意的微笑一把將妳擠開,嘴裡唸著:「其實這間該不會是空的吧?...啊,有人啊!怎麼會這麼多人呢?咦,也許這間... 唉呀呀,這真是不尋常啊!...」,要嘛就是把心一橫,推著小朋友一路闖進隊伍前端,好像所有原本排隊的人都不存在一般,只顧著跟小孩說話:「很急是吧?!廁所就快到了哦!」。如此她們就好像有了特權,可以不必跟著苦等,甚至省了解釋的麻煩。

該說這令人覺得安慰呢,還是覺得好笑?就是至少他們花了點精力為他們的行為編造合理情境。挾帶食物進餐館的人,會自稱自己有特殊疾病,一定要補充特定的養分;在公車上搶你位置的人,可能還會跟你攀談一番,解釋他為何比你需要這個位置。他們自知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非常沒有禮貌的事情,還是照做不誤,並以為用一些打糊混充滿了「哎喲」的討好話就可以遮蓋過去了。這就是荷蘭人的「禮貌」。



請、謝謝、不客氣

但可不要以為荷蘭人就不注重「禮貌」了,除了上述的那種狡獪、維持美好假象的圓滑外,他們的禮貌非常具體地呈現在「Alstublieft.」(請/不客氣)與「Dank u wel.」(謝謝您) 這兩句話的連用關係裡。你想要別人手裡得到某樣東西、麻煩別人儘管只是動一下他的睫毛,「Alstublieft.」這句話一定少不了。

住在荷蘭如果沒有養成聽到「Alstublieft.」立即回答「Dank u wel.」的強迫症,恐怕很難在荷蘭社會裡生存;這全然無關乎你到底是不是一個有禮貌的人,不管你是多麼地溫良恭儉讓、平常點了多少頭呵了多少腰,如果你忘了應以「Dank u wel.」,人們一定會以不敢置信的目光尾隨你直到你離開他們的視線,而且十個月之後還在談著你是多麼一個不懂禮貌的小混球。

就算在最親近的人身邊,這兩個字眼也少不了,只是文法略轉成為暱稱式的受詞變化:「Alsjeblieft」與「Dank je wel.」。老公幫你提個東西、開個門、讓你搭個便車上街買東西,千萬別忘記誇獎他一下,順便說聲:「Dank je wel.」(謝謝你!),他當然也不會忘了回妳一句:「Alsjeblieft」。這在東方人的眼中看來,總覺得有點表面、有點虛假、有點過份,如果不說是肉麻,感覺起來至少有點 ... 生疏吧!大家都在一起這麼久了,有必要這樣謝來謝去嗎?真的要這樣計算起來,那昨天我幫你燙的襯衫?前天你幫我灌的電腦防毒軟體呢?

在荷蘭人的家庭裡,對待父母、長輩也是如此,標準的場面自然像是給生日禮物的時候,但有的家庭連接過媽媽準備的午餐盒,也要大喊一聲「Dank je wel.」。這種畫面總是讓我聯想起小時候看的政令宣導家庭劇,《愛的進行式》之類的東西:「謝謝爸爸!謝謝媽媽!」紮著兩條辮子還沒有發胖的妹妹如此宏亮地叫喊著。那時候我每天都夢想著,哪天他們會發現我原來就是他們失落的親人,也許我就會懂得怎麼「相親相愛」。




「謝謝」與「不客氣」的文化儀式


就像所有過度化約的談論可能會有的危險,當我們說西方人愛說「謝謝」和「不客氣」、東方人則較重視行為與言說的整體表現,總難免以偏蓋全。美國人,舉例來說,相較於英國或西歐人,就不是那麼地重視「謝謝」與「不客氣」的文化儀式(雖然這樣「總稱」美國人,還是個以偏蓋全)。偶爾說個「Thank you」,恐怕還是無可避免的,但對方多半不會制式化地回答國小英文教科書裡的「You are welcome!」,通常是回以「哼~哼~」,表示他們聽到了,也接受了你的謝意。從他們的「哼~哼~」音裡,你也不難聽出,他們覺得你未免太多禮、太見外了一些。

的確,死守著「謝謝」與「不客氣」的對話儀式,未免太過制式化,因此不論是在哪個文化裡,所謂的「small talks」—友善的簡短對話—,也被用來回應謝意、感激喚起的友善氣氛。比如說在美國的Diner裡,穿著圍裙的女侍捧著玻璃咖啡壺巡迴各桌,問你,她的小「honeybug」(小蜜蟲),是不是還要來點咖啡。你從清晨的倦怠裡擠出點笑容說,當然了,妳真是太好心了,今天天氣真好不是嗎?她微笑了,說:是啊,連下了好幾天的雨,終於放晴了。然後她離開了你的桌案,轉到另一桌她的sweet pie(小甜派)去了。

介於小蜜蟲與小甜派、連綿的陰雨與今日的晴朗之間,你們共享了一段隱微、倏忽的美好時光;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的。我對美國旅行的記憶,填滿了這些Diner女侍隨機發明的甜美暱稱。她們那容易滿足於微小善意的好性情,讓我感受到所謂「表達謝意」的文化儀式中最精華的本質 — 也就是善意,還有接受那善意最平實也最真誠的態度,就是單純地讓妳明白,她們瞭解了妳的謝意,並由衷地感覺到快樂;不需要僵硬的「不客氣」在其中作梗。

相較來說,荷蘭人對「Alstublieft.」與「Dank u wel.」連用關係的堅持,則近乎偏執。你當然也可以在荷蘭人的禮貌性對話裡找到許多的small talks,用意也是表示親善之意,但再多的small talks 也比不過這兩句制式語言。這就好像一部巨型燃著煤的19世紀工廠機器,除非你按照特定流程、確切地點擊其中特定的按鈕,它就無法照你的指示反應。我們可以說它僵硬也好,徒俱形式也罷,它其實更像是荷式禮貌的最低標,最根本的要求。



說謝謝的「位置」

你或許會覺得,這不過是幾句「話」吧,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來判斷、決定一個人的態度是否有禮貌,比如說小時候老師叫我們挺直背坐著、手要平放在腿上,吃飯時前臂不要黏在桌上,不插隊、不遲到早退...等等國民生活禮儀之類的規則。對陌生人或許還有道理,但對自己的家人?難道這世界上沒有比隨口說說「謝謝」、「不客氣」更重要的事情,來決定你在家庭與親密關係裡的...「位置」嗎?

是的,說到「言謝」的必要與否,其實真正重要的就是你在一個關係、群體的「位置」。位置決定了你有多少資格承受善意,位置決定了你能否理所當然地接受別人給予的好處;而又是什麼決定了位置呢?就是你的作為,你之以為你的所有特質,以及社會一般對特定角色扮演的看法。比如說,一個以父親為主要經濟來源的家庭,這個父親可能覺得他工作那麼累,老婆每天幫他燙好衣服、噓寒問暖是「應該的」,是他應得的好處,既然如此,又何必費事跟老婆說「謝謝」呢?

又比如說,一個小孩可能覺得,他從父母身上得到的所有東西、所有照料與關愛,都是「應該的」,甚且怎麼也不嫌多。因此收到的生日禮物是樂高而不是幻想中的任天堂DS,從他們那張怏怏不樂的臉上,怎麼也擠不出一個笑容來,更遑論說聲「謝謝」了。

這樣說起來,一個經濟上仰賴丈夫、扮演傳統母職的女性,似乎在家庭裡就沒有「不應該」的事了,所有她付出的善意,都是「理所當然」的一部份。但她們自己當然不是這樣認為的,她們覺得自己的奉獻與犧牲,超越語言能夠衡量的程度,因此無法被任意的幾句「謝謝」一筆勾消。



說與不說


這種「位置」論,或許較貼近傳統的觀點,事實上,卻仍是一般東方社會的普遍情況。除了把善意當作責任義務、因此成了「理所當然」的想法作祟,東方人較不愛說「謝謝」與「不客氣」,恐怕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畢竟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木然不知感恩。是東方人比較含蓄嗎?有人可能會這樣說。但即便是某個性格特別熱情活潑的人,一輩子說的「謝謝」也不見得比其他人多。我會說,這種對表達情感與謝意的遲疑,其實來自某種「大恩不言謝」的文化意識。

嘴能夠說的,在東方文化裡,總帶著虛假的意味,人們盡可以大聲嚷嚷著愛與感激,但行為與言說是否能夠相符,是否能夠長久如一,顯然更重要些。這種文化觀具體呈現在數之不盡的歷史故事中,也依然活躍在我們的現代生活中,口才無礙的人時而被誇讚為「名嘴」,但總難逃「天花亂墜」、「口沫橫飛」等負面的觀感;人們似乎比較喜歡曖曖內含光、溫良低調的人,而這種人,是不會整天把愛意與謝意等肉麻話掛在嘴上的。



把某人的恩惠牢記在心,自然不是一個「謝」字可以化約,東方人相信有恩當思圖報,相信所謂謝意,表現在恆久地謹記於心。當然這也不是說,西方人愛說「謝謝」與「不客氣」就是重視表面功夫,或是只看重一時的表象;他們極可能說著「謝謝」,說著「愛」,不只為了這一刻,也為了永遠。

前者的缺點自然是,人們又不是貼在彼此心窩裡的一只蟲子,沒有甜言蜜語的交流,就很難確知對方對自己真正的心意。後者則又過度流於形式化,強迫著接受善意者即時表達感恩,有如這恩惠並非他所應得;就像「理所當然」看似自我中心的思維背後,其實有著一種美、一種信賴,深信自己的被愛並非無來無由,也絕不會因為忘了說聲「謝謝」,而蒙受懲罰永遠喪失這種恩德。

好多次我聽過讀過人們說,跟著某人幾十年,終於聽到他說這輩子有了你是我的福氣,他們嘆息眼中含著淚,說:「總是值得了!」但我總覺得為何要讓鍾愛的人在那無語的緘默裡,默默地猜想懷疑,數十年呢?或許這句話說來比輕薄的「謝謝」來得珍重,或許其實那一來一往的「謝謝」、「不客氣」的確打消了這僅止一次的「感激」的戲劇性,但難道我們如此地輕信,原來那些愛我們、善待我們的人,將持久這樣默默地守候在我們身邊?

事實上就是說著也不代表真心真意,不說,也難保你就真能夠將這恩惠牢記心裡。我們是如此地善忘,如此容易受到環境的催迫與影響,我們曾經一次又一次地發誓,說與不說,永遠也不會忘記某個極大或極小的善意,結果卻忘卻了、背叛了我們的初衷。

或許還是說了好,就這麼一次,或下一次,我們將恩惠切割成小小的一塊又一塊,如此我們說著「謝謝」一次又一次,至少說著的時候我們沒忘記。或許這樣一次又一次,我們能夠提醒自己,那值得感謝的善意,總量加起來竟是如此地龐大,就像每天早晨你所愛的人為你煮的那杯咖啡,從十年前一直到十年後,幾千個日子幾千個美好純粹的善意。

我們應該接受,微笑著,禮讚著,由衷地感謝我們被這樣的善意擁抱著,好幾千次。

Friday, December 5, 2008

[荷蘭 話 003] Hij komt! Hij komt! Sinterklaas komt eraan! (聖尼可拉來啦!)


003. Hij komt! Hij komt! Sinterklaas komt eraan! (聖尼可拉來啦!)

荷蘭人帶給世界最重要的文化影響,不是鬱金香,也不是割掉了自己耳朵總是皺著眉頭的梵谷,更不是安樂死與大麻。首先鬱金香只是個物品,甚且還不是原產於荷蘭,而梵谷是個特例的天才,很難歸類於荷蘭的文化本性之一,安樂死與大麻也只不過幾項被現代的荷蘭社會廣泛(或許狹隘地出乎你的想向)接受的驚世駭俗事例之一。真正的荷蘭文化產物,其實是耶誕老人!(擊點"Read More"閱讀全文)


003. Hij komt! Hij komt! Sinterklaas komt eraan! (聖尼可拉來啦!)


荷蘭人帶給世界最重要的文化影響,不是鬱金香,也不是割掉了自己耳朵總是皺著眉頭的梵谷,更不是安樂死與大麻。首先鬱金香只是個物品,甚且不是原產於荷蘭(鬱金香源於中亞一代,是由奧圖曼帝國傳入歐洲),而梵谷是個特例的天才,很難歸類於荷蘭的文化本性之一,安樂死與大麻也只不過幾項被現代的荷蘭社會廣泛(或許狹隘地出乎你的想向)接受的驚世駭俗事例之一。真正的荷蘭文化產物,其實是耶誕老人(有些人可能會說是24小時的實境節目「Big Brother」,不過關於荷蘭的影視文化,或許日後再聊吧!)。

*聖尼可拉節:12月5日,聖尼可拉的生日





聖誕老人與聖尼可拉


耶誕老人(Santa Claus)源於荷蘭的聖尼可拉(Sinterklass)節傳統,無疑地所謂耶誕節的概念或美國人念茲在茲的「耶誕精神」,是美國的文化產物,但這個傳統並非無中生有,而是來自美國還是英荷法殖民地時、荷蘭移民在北美一帶聚居留下的文化影響。今日的紐約市還有「新阿姆斯特丹區」應證這段歷史,砲台公園裡聳立的荷蘭紀念碑,就如同自由女神像是法國送給美國獨立的紀念禮物,是荷蘭贈與美國的獨立紀念品,具體呈現了這段已經被遺忘的歷史。

荷蘭人用當時在他們眼中氣候潮濕陰霾、泥沙淤積的紐約市,兌換陽光普照的南美蘇利南,到底是不是個明智之舉,恐怕已是歷史舊案,但他們留下的文化痕跡,顯然還在世界各地發燒。這延燒了兩百多年的野火,正逐漸回燒至荷蘭本土,耶誕節在近年來已逐漸取代聖尼可拉節的地位,今日在12月份拜訪荷蘭的外國遊客,恐怕很難想像,原來十年以前,荷蘭慶祝耶誕節的人還少之又少。

耶誕樹、雪花、玻璃彩球,商店櫥窗裡繽紛亮眼的耶誕樹裝飾,取代了聖尼可拉與黑彼特的身影,畢竟這兩個節慶太過接近,用意也十分類似,而耶誕節的視覺性顯然比穿著紅衣主教服的嚴肅老人、幾個臉塗黑墨的小幫手來得強烈,更別提耶誕節有整套的美國強勢文化做後盾,一部又一部的強檔應景電影,一次又一次地呼喚你來點「耶誕精神」。





聖尼可拉節的由來


聖尼可拉節是不是將就此消失呢?嗯,有數百萬兒童為他做保,聖尼卡拉應該還可以安心上好一段時間。畢竟文化這種事情不是一日形成,也不會在一瞬間消失。就如同聖尼可拉怎麼會成為這樣一個專門給兒童禮物的老公公,也是經歷漫長的歷史流傳(誤傳)詮釋(誤解)而成。

出生西元三世紀、今日的土耳其一帶的聖尼可拉,素以慷慨好佈施而聞名,其中一個著名的傳說就是他趁夜將三袋金幣丟進一戶窮人的家裡,幫助他們家的三個女兒有錢辦嫁妝不至於淪為妓女(...嗯,這大概是當時的社會特色吧)。那家的女兒們那天洗了襪子,把襪子掛在火爐上晾乾,聖尼可拉丟的三袋金幣從煙囪口裡落下來,恰恰掉進了她們的襪子裡;這就是聖誕節得在火爐前掛襪子的習俗由來。

聖尼可拉也以他救人於危急的聖蹟傳頌於世,尤其是當他搭船來往於他的教區時,他多次地顯聖拯救溺水的水手,這也是他至今仍是水手的保護者的理由之一。如此也不難想像,為何所有傳世的聖尼可拉肖像總是有船當背景,而今日當聖尼可拉來訪時,也總是搭著(蒸汽!?)船,從傳說中他的居住所西班牙兼程趕來。他也曾經手擒食人肉的惡魔屠夫、施展神力讓三個被殺害分屍的孩子重返人世,更重要的或許是他在米拉城的市場裡拯救了黑彼特,黑彼特從此立誓長隨聖人左右,幫助他查訪乖小孩與壞小孩的名單,還得做所有的「髒」事,比如說爬進煙囪裡分送禮物。當然囉,難道要讓那拄著柺杖的老頭子自己來嗎?



要當個乖小孩哦!


如此,一個慷慨、關愛兒童、濟弱助貧的聖者傳說就此誕生了,每年十一月份,通常是在週六(多麼地便利啊),聖尼可拉會牽著他的白馬、帶著他的幫手黑彼特們、搭著汽船抵達某個荷蘭城市。每年都會換地點換城市,相當公平。整個過程會由為期約四周的「sinterklaasjournaal」(聖尼可拉日報)年度電視節目紀錄轉播,除此這個節目也日日追蹤聖尼可拉與黑彼特的腳步,幫助孩子們進入聖尼可拉之夜的決戰準備心態,亦即:一定要當個乖小孩!

為什麼要當個乖小孩呢?我們都知道聖尼可拉會給你禮物 — 如果你是個乖小孩的話。那麼如果不乖呢?這傳說可就恐怖了。除了收不到禮物,你注意到黑彼特隨身攜帶的大麻袋了嗎?除了用來裝禮物,那麻袋也用來裝小孩,不乖的小孩會被他套在袋子裡,賣到西班牙當奴隸。早期的傳說,或來自其他歐洲國家的變種故事,還有更恐怖的。你可知道原來聖尼可拉的柺杖只是個幌子,他身體可硬朗著呢,如果你不乖,他會用他的柺杖把你毒打一頓;還有個版本是黑彼特會把你扛起來丟進水裡淹死,還好荷蘭的小孩百分之九十九都會游泳,不會游泳的,就乖點囉!




商業化的聖尼可拉節

聖尼可拉也相當摩登,除了搭汽船,他也搭巴士、搭火車,搞得懂荷蘭的大眾交通系統,證明了他腦袋還很清醒;只是飛機還沒有看見他搭過,或許他懼高呢?聖尼可拉的職務還包括把小孩子們一個個抱上大腿,質問他們過去一年乖不乖,雖然每個小孩都愛禮物,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應付嚴峻的老人,所以與聖尼可拉會面的場景總算不上溫馨,被嚇到大哭的小朋友太多了。

經過這樣一個月的明查暗訪,查清楚了哪個小孩乖還是不乖,就是真正的聖尼可拉開始動作的時候啦!真正寬容慷慨、真正只給予不求回報的聖者,當然就是偉大的父母了。早在一個月前,各家玩具店、百貨用品店就開始大打聖尼可拉節的促銷活動,玩具店隨戶遞送的廣告傳單個個都有小說那麼厚,再怎麼不愛讀書的小孩,也會從頭徹尾地鑽研過各家玩具型錄,圈選他們理想中的聖尼可拉禮物,接著就展開了漫長的遊說與討價還價。這當然讓大人們感到很苦惱,因為凡是會讀數字的小孩,都知道你手中遞來的禮物到底值多少錢。

喂,那聖尼可拉到哪裡去了?黑彼特到哪裡去了?如果每個小孩都知道他收到的這個樂高是從玩具反斗城來的,型錄上寫著45歐元,他還答應了媽媽那麼耶誕禮物就小點嘛,才拿到這份重禮,那到底我們還在跟著玩什麼把戲,幹嘛還樂津津地地看著聖尼可拉日報,跑去坐在那個天知道平常是在開卡車還是掃廁所掛著假鬍子的老頭子胡謅些什麼?幹嘛我們還把鞋子擦得亮晶晶的,在裡頭塞著一根胡蘿蔔,好給聖尼可拉的白馬Amerigo一點跑路費?

或許更令人不解的是,怎麼當孩子們一早起來,發現鞋子裡的胡蘿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糖果、餅乾,旁邊還放著一個精心包裹的禮物,他們還是那樣喜出望外,那樣理所當然地相信,胡蘿蔔一定叫Amerigo給吃了?他們怎麼還能夠相信?



關於黑彼特的爭議

現代消費性社會與資訊的發達,的確削減了傳說的神秘色彩,讓人懷疑如何保存兒童的天真,而兒童的純真信仰,就是聖尼可拉這類人物存在的根本食糧。然而環繞著聖尼可拉節慶的問題,還不只這一樁。其中爭議最大的,就是「黑彼特」。顧名思義,黑彼特是「黑」的,不少人相信黑彼特形象的出現,跟荷蘭、或說歐洲的殖民與奴隸販賣歷史有關。這個爭議浮現之初,聖尼可拉的「新聞發言人」聖尼可拉日報立即澄清,黑彼特不是非洲的黑奴,他是摩爾人。

這個解釋固然是根據傳說,但卻又激怒了另一個族群,也就是荷蘭的回教徒。所謂摩爾人指的是來自北非、膚色較深的回教徒,也並非全然正向的用語,再說怎麼基督教、天主教傳統的聖尼可拉身邊小奴隸會突然扯到他們身上去呢?更讓聖尼可拉兩面不是人的,就是連荷蘭人自己也不高興,尤其是反外反回教的死硬派,作夢也想不到他們最正宗荷蘭味的聖尼可拉會跑去跟回教徒混在一起。



去年的「聖尼可拉日報」製作人想出了一個聰明透頂的主意,來解決黑彼特的膚色爭論。他們推出了「彩虹」彼特,突然聖尼可拉身邊的「彼特」們紅、藍、綠臉上什麼顏色都有,就是沒有黑色,製作人表示這代表新時代的荷蘭應該兼容並蓄,包容各種膚色,更應該捐棄有種族歧視之嫌的「黑」彼特形象。此舉立刻引來軒然大波,來自家長們的憤怒投訴電話、各種團體單位的批評湧進電視台;還撐不過一週,彩虹彼特們就趕緊拿黑墨往自己臉上抹,重拾「黑」彼特的風采。

現在黑彼特終於有了個不激怒任何族群的由來,或者更確切地說,一個說法。黑彼特之所以「看起來」是黑的,是因為他得鑽進煙囪裡送禮物,所以臉被煙垢煤灰給塗黑了,至於那黑灰底下他到底是白是黑是回教徒還是基督徒...嗯,這個問題我們就不需要討論了。或許這可以是給所有種族爭論的最好解答:我們不需要重新「除罪化」或「美化」特定的文化偏見,只要專注於個別性、專注於事物本身,就像「彼特」是聖尼可拉的幫手,他的存在對我們而言全然地奠基於此,是黑是白根本就不重要。


聖尼可拉精神


當然所有對黑彼特變色感到不滿的人,不見得都是死守傳統的保守份子,或是討厭外國人的red-neck,許多人只是感到一點,惆悵吧 — 如果連黑彼特都可以隨便變色的話。當他們站在琳瑯滿目的玩具店前,盤算著自己的荷包與孩子們的期望之間的合理落點,腦中不禁想起二、三十年前那些期待中帶著驚懼的夜晚,把棉被緊緊地拉到眼前,擔心黑彼特正站在窗外查視他是否乖乖睡覺。早上起來,鞋子塞著糖果和pepernoten(聖尼可拉節慶間必吃的小餅乾,有八角香料的味道),當然啦,還有一把嵌著一抹綠的玻璃彈珠。糖果一絲絲化在嘴裡,pepernoten的碎屑塞著齒間,他彈動彈珠聽著它們碰擊出的清亮樂符:「Dank u,sinterklaas!(謝謝您,聖尼可拉!)」他聽見自己說。

那原是那樣容易滿足的年代,因此也是那麼心滿意足的年代,或許是年紀增長了,或許是這些年來發生了那麼多不快樂的事,當他們站在櫥窗前,想著該買這個還是該買那個,他們由衷地懷念起那個時代。那時他們年紀還小,那時候他們相信著聖尼可拉,那時候沒有人追問黑彼特是不是黑人,那時候再小再微薄的善意,都能夠激起最誠摯的感激。

是大人們想得太多了嗎?或許孩子們其實還是相信的,或許他們相信這其間有一個巧妙的合作關係,介於玩具反斗城、他爸媽與聖尼可拉;要不然他們不會那樣無可自抑地,在聖尼可拉之夜裡,不斷地望向窗外,豎起耳朵尋覓Amerigo的馬蹄聲。或許正因為他們相信,他們容許父母提供的替代品,滿足他們從未親手從聖尼可拉手中接過禮物的遺憾,他們容許自己被欺瞞。他們有那種能力,能夠看透表象,只專注於聖尼可拉節的精神核心,也就是善意,與給予。

他們接受,從不質問。而原來,懂得接受,才是學會愛的第一步。

Friday, November 28, 2008

[荷蘭 話 002] Ik verveel me. (好無聊哦!)



荷蘭生活到底無不無聊,要我這個習慣了台北五光十色、24小時開放的書店與咖啡館的人來回答,註定無法給個公允的答案。或許讓荷蘭人自己來回答比較好,我遇見過幾個曾經造訪台灣、甚至在台北住過幾年的人,他們問我第一句話通常是:「你不覺得荷蘭很無聊嗎?」到底有多無聊呢?或者我想人們會先問:「怎麼可能呢?」(擊點"Read More"觀看全文)



002. Ik verveel me. (好無聊哦!)


說起來,我的荷蘭生涯裡最常有的感受不過就是這句話:「Ik verveel me.(好無聊哦!)」。你可以在這句話的後面加上一些形容詞,像是「Ik verveel me kapot/ dood.(無聊死了)」。這或許是無可避免的詛咒,尤其是對我這種拋棄了事業、當初想著要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寫作的人,這是我自尋的煩惱、自找的麻煩。安靜無可置疑,但是否能夠好好寫作就是另一個問題了。畢竟寫作還是得有點刺激,除了一開始幾個月忙著詠讚遍地的綠、還有綠地上悠閒遊走的牛羊馬,循環過幾年歐洲的四季變化、窮盡了我對自然的愛好,所謂的刺激,似乎是離我越來越遠了。

荷蘭生活到底無不無聊,要我這個習慣了台北五光十色、24小時開放的書店與咖啡館的人來回答,註定無法給個公允的答案。或許讓荷蘭人自己來回答比較好,我遇見過幾個曾經造訪台灣、甚至在台北住過幾年的人,他們問我第一句話通常是:「你不覺得荷蘭很無聊嗎?」到底有多無聊呢?或者我想人們會先問:「怎麼可能呢?」


我非常瞭解一般台灣人聽到某人住在歐洲,就忍不住心生羨慕之意,這道理就跟某些知名百貨會打出所謂的「波蘭名牌保養品」,雖然波蘭貨在歐洲一般被視為劣質品。那些美麗的、聽起來就充滿異國風情的國家與城市名稱,光是講在嘴裡,用舌與齒品嚐,就覺得滋味非凡。鹿特丹、阿姆斯特丹、艾恩霍芬、登波士,或是台灣人道荷蘭旅行的必經景點,羊角村、北海呢?誰知道鹿特丹原來跟鹿一點關係也沒有,它原來指的是一個搭在爛泥水裡的堤壩,Rotterdam的開頭的「Rot」正如它所指的,就是腐敗、糜爛的意思;荷蘭人愛用「rot」這個字眼,來表達「該死的、天殺的」之類的感受,如此似乎不難想像鹿特丹創始的原始住民對當地的真正觀感為何。



我也曾經聽人們說過,能夠生活在這樣的自然美景裡、如童話般的古老城市裡,或單單是清新的空氣裡,是多麼令人豔羨的一件事。自然美景無疑是真的,剛到荷蘭時,坐在車裡腦中填滿了時差的睡意,半睡半醒望向車窗外,記得我自己確實驚訝於荷蘭遍地的綠,就算是高速公路旁,也有成群的牛羊漫步,啃食綠草。搖開車窗當時夏天特有的氣息湧進車裡,是陽光灑在滿佈晨露的綠草上、漫散出來的草香,想起在台灣人們蜂擁到清境農場看放牧的牛羊、形成人比羊多的畫面,不禁莞爾,也不禁心生滿足自得之情。

古老城市也是真的,幾千年的遺跡隨意散佈在城市裡、街道間,市中心的房子多半也有數百年的歷史,新興的建築不與十三世紀的大教堂比高,任憑教堂的歌德式尖塔傲視群倫,好幾公里外就可以看見它優美的身影。串成街道的屋子分向不同方向傾斜,有的還在邊牆拱起了斗大的突包,樓與樓之間嵌著鐵片,就靠著這些鐵片,幾百年前人們向上堆起了樓層。百年時光流轉,這些樓房不免變了形狀,卻一點也沒有搖搖欲墜的衰頹感,它們記載了歷史,保存住每一次逝者溫情的愛撫。

清新的空氣也是真的,每個季節都它自己的味道,春天的花香、夏天的草香、秋天帶著泥味的濕潤氣息、冬天冷冽卻潔淨無比的空氣,每個季節都有著獨特的美,雖然天氣多變多雨多風,總有那麼一兩天,讓你覺得這一切完美極了。自然,或說你眼中的世界,如此充滿了細節,每一吋都充全完美,每一吋都有自己的靈魂。這樣的一天讓你忘記所有的不快,敦促著你原諒一切,讓你記起自己的渺小,你的悲傷是多麼地微不足道。




所以,怎麼會無聊呢?怎麼可能會無聊呢?首先,在荷蘭,或說歐洲好了,商店只開到傍晚五、六點,週日所有的店面大門深鎖,在無法從事戶外活動的淒冷冬日裡,連逛逛街也不成,真令人不知何處消磨時光。

那看看電視吧!荷蘭不開放商業電視台,除了三台國家電視台以外,還有幾個開設在盧森堡、從當地播送的商業電視台,白天的時光不管是國家電視台還是商業電視台,通常沒有節目,商業電視台則充斥著電視購物與其他call-in(撥打高額付費電話贏大獎)節目。晚上的節目也很難讓人滿意,除了國家電視台幾個老字號的長青節目,商業電視台通常播放過季的英美電視影集,也不像德國那樣費心地加上德語配音,通常只有荷語字幕,這也難怪乎荷蘭年輕人的英文一般而言比歐洲其他國家好,因為真的不通英文連電視都沒得看了。

上上餐館、去Pub喝個小酒呢?除非住在大城市,以上兩者很難達到享受的層級。首先荷蘭食物相當地乏味,餐館也異常地昂貴,這可不是我這個熱愛鹹酥雞與肉圓的異鄉人特有的感觸,荷蘭人自己也承認,他們的傳統食物相當缺乏想像力,切片的煎馬鈴薯、或是整顆水煮的馬鈴薯,水煮得爛熟的蔬菜(你可以想像花椰菜煮得糜爛散發的臭氣嗎?),平底鍋煎的雞、牛、豬肉,淋上點醬汁。荷蘭人雖然非常堅持食材的新鮮,煮法卻刻意浪費了新鮮的美味,實在令人不解。

鄉村小鎮的pub,最大的問題就是音樂。如果你幻想在歐洲大家都聽著古典音樂、爵士樂,年輕世代聽的是前衛的搖滾樂、電子樂,你就大大地錯了。Frans Baur,還有所謂的Toppers(由兩個喜歡穿著閃閃發亮粉紅西裝的同志歌手,以及一個雖然是「直」的,也很喜歡穿閃閃發亮粉紅西裝的歌手組成,可想而知,走的是三八路線),前者的音樂可以用蔡小虎或比較活潑的費玉清來形容,後者最好的代表或許是紅頂藝人。形象是一個問題,重點是他們的音樂,「俗而有力」絕對是最好的形容詞。這類音樂連在年輕族群裡也大受歡迎,先前荷蘭電視台舉辦重選國歌投票,Frans Baur就是最高票得主。

對我這樣一個習慣了台北的捷運、公車與廉價計程車連結的人來說,最最最讓我無法忍受的,其實是大眾交通工具系統。火車系統雖然簡單便利,但畢竟不是到處都可以通達,每個城鎮就是一個中央總站,總是得要有公車或電車可以連接,除了少數幾個大城市以外,公車的設計就是連結A鎮各地站牌到A鎮的火車站,所以如果你想要到B鎮某地,雖然在地圖上看來不過是幾公里之遙,可以輕而易舉地花費你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因為你總得搭一班公車到達B鎮的火車站,然後再轉公車到你在B鎮的目的地。加上這些站牌點的設置,可不如台灣那樣密集,尤其在冬天或是氣候多變的時節,冒著淒風苦雨步行十幾二十分鐘步行到站牌,多次輪轉後又是這樣一場漫步苦行,真是讓人想到出門就意興闌珊。

只好開車了不是嗎?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開車的天份。先前下定決心回台灣考了駕照,因為照說我是可以直接轉換荷蘭駕照的,經過數個月與官僚打纏,終於確定還是換不了,只好得從新學過、考過。但老實說,我真的沒有開車的興趣與信心,駕照考試的書買了,還擱著。想來要等我能夠自立自強、開著車子到處探訪,還得花上很長的時間。

荷蘭生活確實無聊,那麼人們又是如何打發時間?天氣好的時候,漫步在森林原野裡自然是個享受。這樣的原野綠地不管是大城小鎮,每隔幾公里之遙總有一個,就算是公路旁荷蘭人也費心挖洞儲水,好讓雨水將那裡灌溉成一個小型的自然濕地,提供禽鳥歇息。花園和盆栽也在荷蘭人的生活裡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冬天草木凋零枯瑟之時,就要在園裡植下鬱金香與水仙花球莖,隨著冬天消逝、春天來臨,欣賞自家後院裡迸出的吋吋翠綠,隨後迎接滿園繽紛的花色;這種種植與收穫的簡單歡愉,原本就是人類最根本的樂趣之一。



四季移轉、各大節日也在人們的日常生活裡刻下鮮明的印記,不管是夫妻都得辛苦工作的雙薪家庭、窩居在市政府補助的所謂「rijtjeshuis」裡的低收入家庭、還是退了休的老夫妻,當然也包括住在獨立洋房裡經濟無虞的夢幻家庭,都會煞費苦心地用最應景的色彩妝點家居。春天與復活節的鵝黃粉嫩,夏天的清爽藍綠,秋天的紅棕色,耶誕節的紅綠金銀,裝飾在大窗戶前、決定家居氣氛的「視覺焦點」:巨大玻璃花瓶,懸吊的盆栽和旅行蒐集而來的紀念品。荷蘭人的家就是他們生活的具體呈現,是他們記憶的藍圖、所有亟待實現已然實現的渴望與夢想匯集之地。

這也難怪荷蘭人淡薄友情,因為他們的家才是他們一輩子苦苦經營、費勁所有金錢精力的終極目標,或許是新教的價值觀,讓他們勞動之餘只念著興隆家業;或許他們就是這樣簡單腳踏實地的民族,回到家裡褪下面具褪下層層包裹、標示著他們在社會中身份地位的外出服,為自己煮一杯咖啡,望向精心打理的花園,看著鳥兒啄食懸掛在外牆邊的堅果花生,心裡油然地生出一種滿足感,一種快樂,一種沒有我也沒有你的,單單存在著的快樂。

Saturday, November 22, 2008

Een Mooie Dag



Een mooie dag is dit. Eerst sneeuwt het een beetje. Niet te veel, alleen maar genoeg om een streepje wit round de dak te decoreren. Nooit blokkeren je toegang of verbergen je ramen in de sneeuw. Daarna schijnt de zon, ook maar een beetje. Genoeg om je ogen blind te maken maar niet genoeg, om de sneeuw aan het gras te smelten. Dat is Nederland in haar beste. De gouden zonnestralen schilderen het landschap met allerei nachjaars kleuren. Koeien en schapen lopen vrij in het gouden weiland. De hemel is blau, zo blau als hemel zou zijn, als het nooit somber geweest is. Je vergeet dat er gisteren nog een onweer was, je vergeet dat je eigenlijk al een tijdje triest was. Je glimlacht en zegt het zo luid niet alleen jezelf te laten horen: 'Wat een mooie dag!' Een perfecte tijd om alles te vergeten, en alles te vergeven. De stralende zon zorgt dat alles mooier lijkt en je ziet alles ook met een heldere inzicht. Een mooie dag en een nacht veder en de sneeuwman staat nog in de tuin met een rode sjaal om zijn nek.


啊!我趕上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落在窗面上,這麼一點點,混著雨水,應該撐不到天亮。這就是夜貓子的好處,來得及迎接眾人酣睡錯過的美好事物。雖然他們可能會說,我錯過了多麼美好的早晨,但是那麼多人見證的美景,就不需要我多事了。

照片自然不是今年的,但雪不知年歲,應該蓋得過蒼老的痕跡。((擊點"Read More" 觀賞所有照片)



Friday, November 21, 2008

暴風雨與大麻



荷蘭的氣候忽冷忽熱、忽晴忽雨,一天裡就可以有許多不同的變化,雖然惱人,至少算是荷蘭生活裡少數幾件比較有變化性的事物,另一個就是荷蘭的政治,旅居荷蘭幾年來,我就已經見證過好幾回合忽左忽右、忽鬆忽緊的轉變。說是巧合也罷,就是在這樣的風雨日中,荷蘭的政客們群集起來討論一個荷蘭不可變的象徵:大麻。(擊點"Read More"閱讀全文)




又是典型的一天,先前準備好了出門的計畫,查好了火車時刻表與路線,窗外竟又陰霾起來了,這就是我在荷蘭生活無可避免的循環。手裡捧著的咖啡還沒喝完,嘴邊還沾著可頌麵包的碎屑,還來不及梳洗換上衣服,陽光就消失了,環繞屋邊的樹林開始隨著狂風舞動起來。這時我才想起,的確,前夜的氣象預報說了會有暴風雨。

你或許會說,就等等吧,也許下星期天氣就會好轉,但事實是,這就是荷蘭典型的氣候,你可以等過下一個小時、下一週、下一個月,甚至等到了春天、夏天,天氣永遠是這樣多變,無可預料的風雨總會來臨。

看來,重訪艾恩霍芬的Van Abbemuseum 美術館的計畫又得延遲了。這美術館我只去過一次,上次只來得及看特展,常設展還沒有機會看,夏卡爾、畢卡索的作品(雖然不是他們最著名的作品)還在呼喚著我呢!更別提我今年的博物館卡只剩不到三個月就到過期,我只用了一、兩次,算算接下來我可能要每週造訪一個美術館才有機會打平。

看看那深沈的天色,剛剛才被秋天的太陽曬得泛出金黃光芒的景物,現在蒙著陰霾的暗影。窗外的風刮得多麼猛烈,還不消打開窗戶,我就可以猜想到那夾帶著雨霧的冰風,刮打在臉上會是多麼地淒冷,還是別去了,改天吧。就是這樣我才成了成天窩居在家的生物,沒有我習慣了的捷運與計程車,在荷蘭我時常覺得沒勁出門,抵達了火車站後,總得走上好一段路,才可以抵達我想去的地點。算了,改天吧。



荷蘭的氣候忽冷忽熱、忽晴忽雨,一天裡就可以有許多不同的變化,雖然惱人,至少算是荷蘭生活裡少數幾件比較有變化性的事物,另一個就是荷蘭的政治,旅居荷蘭幾年來,我就已經見證過好幾回合忽左忽右、忽鬆忽緊的轉變。說是巧合也罷,就是在這樣的風雨日中,荷蘭的政客們群集起來討論一個荷蘭不可變的象徵:大麻。

在荷蘭使用大麻和軟性毒品雖然合法,但販售大麻、以及著名的coffeeshop其實並不是合法的,它們只是被「公開地容忍」著。就如同在自家陽台上種植一兩盆大麻盆栽,雖然不合法,但也不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大量種植就是另一回事了。但總是要有人種吧,要不然大麻從哪裡來呢?既然跨國大麻交易絕對禁止,大麻種植可想而知,必然多半在國內生產。

大量種植是非法的,因此「大麻農」們只好躲進住宅區、地下室、倉庫裡耕作他們的大麻花園,為了避免鉅額的水電費引起警方注意,他們只好偷水偷電;因為在室內種植需要高濕度、熱度的大麻會嚴重損害房屋結構,「大麻農」們只好在收成後落跑,留下可憐的屋主求助無門。更遑論如此一來警方與相關單位根本就無從控制,這些「大麻農」們生產了多少大麻,其中多少提供給在國內的合法消費,多少外銷到國外去,讓黑幫與地下社會賺取暴利。

七月室內禁煙法令頒佈後,許多提供餐飲的coffeeshop也只好關門大吉,畢竟提供抽(大麻)煙的場所就是coffeeshop的正道,不能點煙燃煙,他們還做什麼生意呢?但不是大家都同意,姑且不論coffeeshop是好是壞,總是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嗎?



就是在這樣的風雨日裡,荷蘭政客們討論著coffeeshop的存廢問題。我對這個由保守基督教政黨、與被閹割的左派組成的政府實在沒有什麼信心。但終究他們得出一個結論,決定推行一個結合種植、處理與販售的實驗方案,艾恩霍芬的市長甚至自告奮勇推動荷蘭第一個大麻培植廠。但同時阿姆斯特丹也宣布,他們將在明年關閉43個距離中小學250公尺之內的coffeeshop,這意味著阿姆斯特丹市裡總計228間coffeeshop將在一瞬間減少近20%的總量。

這突然宣布的政策,當然引起不少反彈。首先這些coffeeshop業者當初也是得到市政府的允許,才能夠在當地開店的,現在生意做得好好的,突然就從「可以」變成「不可以」了。雖然coffeeshop的業者正摩拳擦掌準備抗議,鑑於先前的反室內禁煙法令的運動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我很懷疑這些遠比煙槍更被污名化的coffeeshop業者,能夠得到政客多少同情的目光。

就像我常說的,荷蘭社會絕對不像眾人想像的那樣自由開放,或許世界上原沒有一個國家那麼地自由開放;只是讓我覺得可怕的是,原本荷蘭社會與政治文化裡那種比較不廢話、因此也比較不受政治正確綑綁的特質,似乎正在萎縮中。在這樣沒有理想與價值、人們任憑世界上各種醜惡的事情發生的時代,在這樣冷漠、膚淺、自私的時代裡,全球的政客卻變得越來越政治正確,滿口道德仁義的語言,實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們用各種讓人無法辯解的道德框架限制人民的自由,並不是真的「為了人民好」,只是因為乘著政治正確的羽翼,他們可以建立更穩固的政治地位。

政治人物是否必須多事地擔憂已經立足該地二十餘載的coffeeshop會不會突然開始腐壞青少年的心智,我想用以下簡單的事例來說明最明確不過了:遷居荷蘭以來,大麻對我的吸引力可以說是零,有時來造訪的友人會帶著詭異的笑容,詢問到底大麻蛋糕吃起味道如何,但直到今日我還沒有遇過哪個來訪友人真的走進coffeeshop裡親自品嚐。擁有了選擇的自由,才有了拒絕的自由。

天色暗了,窗外的風雨也漸漸歇止,希望這波保守主義的風暴,就跟荷蘭的天氣一樣,只是反覆變化中的一端。在這多變的政治風潮裡,我必須說它其實給了人們某種信心,相信著現在的錯誤不會持續永遠,你才會有勇氣相信、才有勇氣在逆境裡保持夢想。

Tuesday, November 18, 2008

十三姑



十三姑

我有十三個姑姑。

我的姑姑們構成這麼龐大且具有代表性的數目,足以讓戶政事務所的老幹員上上下下地兜著老花眼鏡一次次細看,看了一百次還是以為自己哪裡抄錯了;這個數目和對於姑姑們一字排開的盛況之想像,不知道多少次讓來查戶口的警察們想盡辦法賴著不走,硬是要把十三個姑姑都看完才肯離開。當然從來就沒有人成功地完成這項壯舉,畢竟十三個姑姑我奶奶至少也要分十三年來生,再怎樣最大和最小的姑姑年紀相差也有十幾歲,當我奶奶抱著還是嬰仔的某姑姑讓警察看個過癮,恐怕大姑姑已經率領著眾姊妹到田裡抓泥鰍去了,哪肯輕易回家呢。(擊點"Read More"閱讀全文)



十三這個數字不僅讓我的姑姑們在村里出盡了鋒頭,就算到了我的年代,在鄉下見慣了大家庭的國小老師們也不免對我另眼相看。我知道老師們偷偷給我取的代號是「十三姑」,彷彿我自己就是那第十三個姑姑,這乍聽起來不怎麼合乎邏輯,但如果以老師之間的私密語言來理解,就不難體會我怎麼會從「有十三個姑姑的女孩」變成了「十三姑」。

有一次我把國語課本藏在裙子下,一邊掀裙子一邊考課文默寫,我那五十歲還是處女之身(她自己說的)的班導師遠遠地看到我不停掀裙子,心裡猜想我要不是有暴露狂就是相當無恥,前者是一種病癥尚可原諒,後者則下賤淫蕩日後只有當妓女一條路;雖然她沒有任何證據指向兩者之一,但是她的情感替她做了選擇。我的老師她鐵青著臉小跑步到我座位旁,咬牙切齒說:「曾思嘉,妳把裙子穿好,妳要不要臉啊?」那時不過十歲大的我對此絲毫沒有應對能力,一時緊張就把國語課本掉到地上去了;我的老師如釋重負地看著我,臉上還浮出了一抹冰涼的微笑,她叫我到講台上罰站,讓大家都看看作弊的人長什麼樣子。

所以我站到講台上,發現自己正面對著她的塗鴉筆記本,還有講桌前數十個對我擠眉弄眼的人頭,不少人還對我豎起了大拇指。這突如其來的人氣搞得我很糊塗,於是我決定專心讀著我眼前的塗鴉本;我發現我的老師其實在漫畫方面很有天份,她在二十六行的橫紋筆記本上工工整整地寫了每個學生的名字,每個名字後面有一個小小的圓圈簡要地標示著學生的特徵:比如說一個學生眼角長了一顆大黑痣,她就在眼睛旁畫一個大黑點,如果痣上帶著毛,那大黑點就變成了一隻小蝌蚪;又比如說我有一個同學天生自然捲,她就給那顆人頭畫上了一頭亂蓬蓬的非洲美人頭。圖解後還加上備註,一個父母親也是老師的學生她備註道「小老師」,父親是醫生的是「小醫生」,比較特別的是一個同學的媽媽是日本人,我的老師她在備註欄裡端端正正地寫上「小漢奸」。

看完了別人的當然我也得查查我自己的,趁著眾人不注意,我悄悄地翻到有我名字的那頁,我看到我的老師她在圓圈旁畫上了長直髮,圓圈裡畫上一雙特別細長的丹鳳眼。這圖看得我我怒火中燒、滿肚子委屈,我的眼睛不管如何小絕對不是特別小,更別說我腦中投射的理想自我有著少女漫畫裡夾著星星月亮的碗大眼睛,兩者加起來除以二,一定比所謂的丹鳳眼大。我是那麼地生氣,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想起來我的老師她在我的那格備註欄裡寫著「十三姑」,遠遠地她還用一個長溜溜的黑箭頭指到頁尾的一行小字,她寫著:「曾素素?」。十三天之後我記起了她把我代稱為「十三姑」,但直到十三年後,我才想起她在筆記本上寫著「曾素素?」。但那時候我已經找不到我的老師了。


曾素素是我十三姑的名字,我時常想十三姑叫做「素素」,是不是因為我爺爺奶奶在前十二個女兒身上已經窮盡了命名的能力。爺爺是很傳統的人,替子孫命名都要跟著族譜的規則走,比如我父親那代潮洲曾家三房輪到的女名是「素」字,所以我的十二個姑姑都叫做「曾素X」,抄成一行便是「華、豔、巧、玉、恬、花、鸞、翠、珍、佳、蘭、芬」,幾年前不知道哪裡來的無聊人士跑來告訴我爺爺,他取的好名字其實串起來叫做「花言巧語、天花亂墜、真假難分」,讓他心情抑鬱了好一陣子,不久就過世了;一直到現在我們還摸不清楚到底這位無聊人士是誰,不過十二姑姑裡有九個猜是那個退休了沒事幹的戶政事務所老幹員。

我爺爺奶奶連生了十二個女兒,才生了我父親一個獨子,原本想在功德圓滿時即時打住的,沒想到我奶奶四十二歲時刮了一場颱風,一家子困在家裡哪裡都去不了,爺爺便和奶奶成天躲在被窩裡幹事,趁著外頭狂風暴雨,我父親和十二個姑姑們一點聲響也沒聽見。就這樣我的十三姑被帶到了這世界上來,可惜她來的時機她的父母我的爺爺奶奶已經老了,他們用最後一點青春產出了她,之後就什麼都不想管了,連名字也取得隨便。

她出生的時候,年紀最輕的我父親都已經是個十三歲長滿青春痘的少年,他開始偷偷在下課後和同學蹲成一排在女校附近抽菸,這時他總想盡辦法蹲得奇低,以為這樣他就看得見女學生百褶裙的白色小內褲;有時候他又想盡辦法爬得奇高,這時他多半是攀在女校廁所旁的圍牆上,他不斷地嘗試用鳥腳般瘦弱的少男臂膀撐起身體,以為這樣他就看得見女生撒尿。

他就這樣忙碌地渡過了他的青春期,從來沒有成功地看到女生撒尿或窺見疑似白色小內褲的一角,倒練出一雙長滿肌肉的堅實手臂,和一對青蛙般彎曲的短小腿,後來他又到北部讀書、到馬祖當了兩年大頭兵,等到他忙了所有該忙的事,終於有空關心一下他的小妹妹,我的十三姑已經在無人照管的孤絕中,長成了一個心不在焉卻心眼很小的怪異女孩。說她心不在焉,是因為她從來沒有留下一張可供辨識的照片,她成長在那個時代人們仍認為拍照是一件很神聖的事,非得要逢年過節所有人換上新衣服排成三列請攝影師拍全家福,我的十三姑從來挨不到攝影師說「七」的那一刻,所以所有的全家福照片裡都有她,只是總看不到她的臉。

年年的照片我都看了,照片裡有一個女孩子總穿著白色的洋裝,每年尺寸看來都大了點,她有一頭長長的黑頭髮,有時候挽成公主頭上面繫著一個巨大的蝴蝶結。說她小心眼,是因為我的十二個姑姑說十三姑她從小就愛看閒書,看了她總要流淚,姑姑們覺得女孩子好端端地看看書就哭了,不是好事情,就把她的書收起來都丟了,我十三姑她從此就不再和她的十二個姊姊說話,連在餐桌上要個醬油都得透過我父親傳達。


我還在我媽肚子裡時,我的十三姑和我父親吵了一架,才滿十三歲的她說不想讀書了想當明星,那個時候還不流行「往影藝圈發展」這個詞彙,「明星」這個詞讓我父親聽了很刺耳,他冷言冷語嘲諷了她一頓,第二天她收拾了行李搭上了早班的火車,到台北去了。從此她就和她的十二個姊姊、她的哥哥、她的父母還有未出世的我斷絕了關係,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幹了些什麼事,唯一確定的是她終究沒有成為明星。

她離開我們的二十三年後,我父親接到一通電話,警察打來的,他們希望他立刻趕到台北認一具屍體。這通電話不僅把我父親帶到台北來,還把我的十二個姑姑也一起帶來了,在北部唸書的我和他們在殯儀館前會了面,隨即一行人聲勢浩大地走進了停屍間,我們甚且還堅持一起認屍;雖然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我的姑姑們不管幹什麼只要湊在一起立即成了七嘴八舌的婆娘,此時她們自成規矩地排成了兩排六人的隊伍,前後一句又一句地議論著、呼喊著,活像一隊歐巴桑組成的人聲歌劇團,如此認屍肅殺莊嚴的氣氛就徹底沒了。

警察說他們十三天前就接到民眾報案說看到有人跳河,在現場還找到一封遺書,上面簡潔有力地寫著:「不想活了。曾素素」但派出搜索隊沿著河道找都看不到人,也找不到屍體,今天一早有熱心民眾在河中看到漂浮的白色不明物體,用竹竿戳了戳了發現是一具泡爛的女屍,於是報了警。我看到十三姑白泡泡的臉上有一個瓶蓋大的戳痕,想必是所謂熱心民眾用竹竿戳的痕跡,她的頭髮在水裡泡得鬆落了,只留下幾撮還黏在光禿禿的頭顱上,那些殘留的頭髮烏黑油亮,和照片裡的樣子很像,除此之外,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指認。我想父親和姑姑們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們千里迢迢地來見十三姑最後一面,卻什麼也見不著,她的遺體陌生發著惱人的臭味,就像她在他們生命裡掏的瘡口,從此後曾家再也沒有十三個女兒,只剩十二個了。


我問姑姑們十三姑生前長什麼樣子,但大姑到六姑說得支支吾吾聽不出所以然來,七姑到十二姑講得前後矛盾讓人越聽越糊塗。我看著她們排排站好,發覺她們長得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有的前額高一點、有的下巴長一吋、有的兩腮鼓咚咚的、有的雙頰扁塌塌、有的鼻子俊些、有的兩眼近些,像是使印子的人每次手勁用的不一樣,印出來就有些許差池。我的十三姑會不會也長著這樣的一張臉?她的臉會是所有差異的總和,還是消除了所有差異後達到了那長相的真如實我?我想那蓋印人同個印子蓋了十二次,該是越蓋越順手,因此她的臉應該最像我奶奶,但我這麼一說我的姑姑們就忙搖頭,她們說她長得一點也不像其他姊妹,也不像我奶奶,她們把她形容地像是外星人寄養在我們家的小雜種。

我想她們的話裡頭有不誠實的部分,因為她們剛從警察那裡聽說了她死前是個酒家女,年紀大了所以是最下賤的那種,只要五百塊順便幫她買包煙,就可以任人帶出場。到了這個時候我父親覺得他聽夠了,他對十三姑這二十三年來做了什麼事、淪落到何種地步,完全地失去了興趣;在他的號令下十二個姑姑送著十三姑的遺體進了火葬場,我那面目模糊的姑姑就這樣化成了一堆塵埃。


我的姑姑她沒有真正的名字,她也沒有真正的臉孔,沒有人真正記得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十三姑是一種想像出來的生物,我的爺爺奶奶、十二個姑姑以及我父親,為了某種不知名的理由,編造出十三姑的故事來;就像原始洪荒的人們虛擬出龍、鳳、麒麟之類的動物,當他們仰望蒼穹、看見天上風起雲湧,他們惶恐、懼怕地相擁嘆息,便在耳語間編造出各種想像的珍禽異獸。

十三姑死後,關於她的故事突然多了起來,照他們的說法,我的十三姑有著所有農村危險份子的特徵:當眾人下田農作被太陽曬得昏沈沈、皮膚黑黝黝,我的十三姑白著一身雪般的皮肉,窩在陰暗的小閣樓裡點著檯燈看小說,我的十二個姑姑信誓旦旦地說,她們當時沒收燒掉的書裡有一本是《毛語錄》,還有一本叫做《我的奮鬥》。

我的十三姑她從來不和男同學傳紙條寫情書,有一次她收到了一封情書上面寫著:「妳是我冬天的太陽、夏天的冰淇淋」,她邀請那位男同學下課時間到升旗台下的陰暗處會合,男孩匆匆趕來情書大全裡的話都還來不及背,我的姑姑她就已經一把拉下了他的褲子,指著他的小傢伙哈哈大笑說:「毛都還沒長出來哩,就想泡妞啦!」這些故事一個比一個誇張、一個比一個淫穢,說故事的人的邏輯是所謂的「前傳」,他們認為既然我十三姑後來成了酒家女,她的童年、少女時期必然也要有跡可循。我的姑姑如此成了一個壞透了的小潑皮,她最壞不是壞在她是個小蕩婦,她最壞壞在不把男人看在眼底。


這些荒謬的故事徹底地動搖了我對十三姑真實存在的信念,我甚且懷疑那具泡爛的屍體根本就不是我姑姑,我相信我父親我的十二個姑姑們大費周章地為那具無名屍辦了後事,只是為了圓一個謊。甚至連那一疊老照片全家福也開始證實我的理論,那些照片越來越老越變越黃,站在角落裡背對鏡頭的女孩身影,逐漸糊在背景裡不見了,我的十三姑就這樣從全家福照片裡消失了;而那些全家福照片,恰恰是她確實存在過的唯一鐵證。


我的姑姑她可能是個虛構的人物,人們創造出她來,只是為了提供鄰里間的道德教訓的教材,作為道德劇的主角,她生前很不討喜、下場很淒涼。作為一個實際存在過卻被徹底遺忘了的人,她的處境和道德劇裡的虛構主角沒有兩樣,既然沒有人真正認識她,就沒有人可以替她說句公道話,因此她的故事可以被隨意竄改、任意改造,如此我的姑姑她就成了戲臺上的一具木偶,她的內心空洞洞的、敲起來咚咚地響。

不過這對我來說有什麼差別呢,我的姑姑她要不然是死了,要不然就是從來沒有誕生過,我再沒有可能見到她、再沒有可能拉住她的手向道她點家常;我的姑姑她落進了永恆的幽暗裡,她晰白如脂的軀體在黑夜裡閃爍有如星光,但我看不見她;她在未生已死的世界裡,我再也沒有機會認識她了。
至少,有一刻我是這樣想的。


她過世兩年後的某一天,我站在西門町某家電院前等朋友看電影,戲院旁有一條小小的巷子,巷子兩旁的水泥牆上貼滿了層層的舊海報,撕海報的顯然是個懶人,有的地方層層疊疊地黏了數十層的海報角,像是在牆上黏了一本日曆。出於好奇,我一層層地扳著細看,在上端的是電影海報,到了下面就變成了餐廳秀,我一張張扳著直到最後一張,在那殘缺的海報角上印著一個女孩的照片,照片周圍打上了黃暈暈的橢圓框,下面寫著「動感新星 素素」。
那是我的十三姑。

雖然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臉,但我不可能錯看她,因為那就是我的臉,我的姑姑長著一張我的臉。這張破海報是拼圖的最後一角,沒有那最後一張碎片我就認識不了我的十三姑,我站在那海報前像是面對著鏡子,越過了十幾年的光陰,我和我的姑姑對望著。這一刻,我明白了十三姑這輩子費盡心力抹去她的臉孔,是為了讓我戴著那張臉為她再活一次。原來這些年我摸索著老照片裡十三姑的背影猜測她的臉孔,全然是白費功夫,這些年我追尋她的蹤影、甚且猜疑她的存在,徹底是走了糊塗路;事實是十三姑一直在那裡,她站在我對面,和我面對面相望。每一次我照著鏡子,我就看見她在那端亭亭對我笑著,每一次我用手指碰觸自己,我就像是探出手摸見了我十三姑;我的姑姑她一定也從鏡子的那端看見了我,她對我促狹地做著各種鬼臉,一會兒拉臉皮一會兒做豬嘴,我的姑姑萬分好玩怎樣也看不厭。

我的姑姑就是我,我就是我姑姑,我們是這殘酷世界裡的局外人,在這世界裡我們原來沒有自己的故事,照著鏡子也看不見自己,直到我們找到了彼此,我的鏡中人,我的十三姑。鏡中的她如我一般還青春美好,嫩白的臉頰上閃著青春的光澤,烏溜溜的黑髮覆蓋著一顆填滿美夢的頭腦。

鏡子兩端的我們就像一對攣生的連體嬰,自出生來就保持著擁抱的姿勢,臉孔貼著臉孔,像是在永恆地接著吻;我們的心臟長在一起,跳著相同的脈搏,血液穿行過她又穿行過我,神經交結像是一張密織的手絹。除了彼此,我們看不見過去也不想眺望未來,活在青春的夢境裡,只在這一刻;我們緊握著彼此的手像是珍重地向對方賭誓,我們將毫無懼怕地面對世界、勇氣十足地地堅守夢想,像是明日永遠不會來到,因此今日的夢想將熾烈直至永恆。我們持常地額頭頂著額頭、面對面微笑,直到青春枯萎直到肉身衰敗直到再沒有事物值得固守,我們將環抱著彼此赤身裸體走向那月光下閃著銀波的長河,朝著那半身墜入河面的奶白月輪游去。

這一去,我們將不再回頭。我和我的十三姑。

沈睡的科學


原文刊載於IDN雜誌中文版65期

「今晚,我將展現給你們,如何做『夢』…」

〈戀愛夢遊中〉描述一位生性害羞、時常混淆夢境與現實的年輕藝術家史蒂芬(Stephance),在父親去世後從墨西哥回到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巴黎,法國—和母親團聚,雖然他在巴黎的新生活並不盡如人意,但他遇見住在隔壁的女孩,史蒂芬妮( Stephanie)。史蒂芬妮就像他一樣,充滿了創意和喜愛手工創作,但隨著他對她的迷戀越來越狂烈,他對愛情和現實的恐懼也與日遽增,他開始沈溺於自己的夢境中,分不清楚虛幻與現實….(擊點"Read More"閱讀全文)


如果我們先避而不談去看這部電影的一個最明顯的誘因(即它是〈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的導演米歇爾˙龔特利第一部完全由自己編劇、導演的電影),〈戀愛夢遊中〉似乎是一部標準的「影展電影」,它擁有精巧瑰麗的影像效果、充滿想像力的角色塑造,以及雖然時而欠缺邏輯卻也自能成立的敘事方式。它小巧、迷人、可愛,有著友善的外表;就算我們看完它之後似乎無法快速地擁抱一個中心主題、而覺得我們看懂了一部電影,就算它絲毫沒有企圖討論任何超越主角經驗(事實上也就是導演的個人經驗)的偉大議題,當我們走出戲院的那一剎那,還是會覺得我們在過去的兩個小時內,參與了、碰觸了某種哀傷甜蜜的可愛物品。像是人們走進一家光線幽暗的古董店,裡頭充滿了各種曾經被珍愛現在被廢棄的物品,它們或許佈滿灰塵、或許撞破了缺口,那些物品陳載著某著逝去的愛,褪色了,但它們曾經被愛撫過的表面,仍然閃耀著愛的光澤。

於是我們就來到這部電影的中心主題,夢,愛情與回憶。導演米歇爾˙龔特利 (Michel Gondry) 曾經說過,這是一部相當私密、個人化的電影,因為大部分在這部電影中出現的情節,都來自導演的真實經驗;片中出現的公寓是龔特利二十多年前住過的寓所,當時他也如同片中的史蒂芬,在一家月曆公司工作。他也曾經愛過一個女孩,深沈而真摯地,直到他在等待對方表示愛意的過程中,被自我懷疑的恐懼波浪淹沒滅頂。更不用說所有片中的夢境,都來自導演多年來從自己夢境紀錄下來的筆記;這些夢境在電影中佔著相當重要的地位,它們訴說著對愛的渴望如何在想像中展翅飛翔,又是如何地讓他在夢醒時跌落在現實裡,現實其實並不如他(或片中的史蒂芬)所認為的那樣醜陋可怕,然而當他堅持要用夢的高度去檢視現實,現實的土壤顯然是貧瘠而扭曲的。但可怕的是他對於夢境並沒有真正的控制權,在影片的開頭,主人翁史蒂芬曾經是這樣描述夢的食譜的:

「…人們認為這是一個很簡單、容易的程序,但事實上要比想像中困難很多。如你可見,複雜配料之間的精密組合是做『夢』的關鍵。首先,我們放入一些隨機的思緒,然後我們加入一點白天生活的回憶,混合進一些過往的記憶。…愛、友誼、戀愛關係和所有的那些「關係」,結合你在白天聽到的一些曲子、你看到的事情,還有人。…」

事實是,夢境仍然被所謂現實中發生的人事物左右,現實提供夢境材料,而也只有現實,真正存在的人事物,才會是我們愛戀或企盼的對象。史蒂芬或許可以在夢境中讓史蒂芬妮穿上婚紗、和她一起騎著銀灰色的天馬展翅遨遊天際,但如果他沒有遇上史蒂芬妮,或是說如果他沒有被她的鋼琴壓傷了手指,他就不會走進史蒂芬妮的住所,他就不會發現以她那(真實存在的)纖長手指,她可以做出那麼多美妙的東西;簡言之,他就不會發現,那個註定與他相契的靈魂。我們甚至從從他們的名字就可以窺知這個祕密:史蒂芬(Stephane)與史蒂芬妮(Stephanie),一個相同名字的陰陽兩性變化。他們擁有相同的靈魂,因此他們渴望著彼此,然而在現實(物質)的世界,他們分成了兩個部分,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或者,一個男孩與一個女孩。他們的性格像希臘悲劇的人物一般,決定了他們愛情的命運,也由此豐富了這個電影將它譜成一首憂傷柔美的詩歌。

作為一個害羞的男孩,史蒂芬看似幼稚的表現遮蓋了他人發現他真實潛力的路徑,因此他狂飆般的想像力和創作慾轉而向內在發展,他構築在他眼簾後的世界如此真實,充滿了它自身的快樂與不幸,使他幾乎忘了真實世界的存在;作為一個害羞的女孩,史蒂芬妮對她自己以及一切投射在她身上的關注充滿了不確定感,她時常感到懷疑、困惑,當她覺得無法面對世界,她就回到她的小公寓,讓各種她蒐集而來、或親手製作的小玩意兒環繞著自己,它們是「木頭或毛氈製品,身上手工縫紉的痕跡清晰可見,有著友善的外貌」。

稚樸的手工藝與兒童式的發明品在〈戀愛夢遊中〉事實上佔著相當重要的地位,如果說夢境是電影的主要課題、角色與情節的發展(我們可以說,導演的往事追憶)承擔了電影結構與敘事的手法,手工藝的特質則構成了電影的基調與影像風格。導演龔特利在電影中使用了許多動畫,但他卻抗拒使用時下慣用的藍幕(blue screen)與後製添加的CGI效果,而堅持用傳統的實體單格拍攝技巧製作這部影片中大部分的動畫;甚且,為了讓演員在拍攝時能夠和動畫一起互動,他甚至自掏錢包在影片開拍前八個月就先製作好動畫畫面,正式開拍時,他把動畫投射在背景板上,這樣演員就可以跟著動畫在夢境般場景中表演,對龔特利來說,更重要的是,「演員知道自己在拍些什麼」。

他的技法,相較於很多濫用CGI的好萊塢電影來說,無疑是相當「手工藝」的,而影像的效果看來也的確充滿了手工藝的質感,它們無疑地看來像「假的」,是「畫的」,因此好像是比較「不真」的,但它們至少是實體的產物,像是由捲筒衛生紙的卷心搭建起來的都市、或是毛線和毛氈構成的滑雪勝地;它們甚且還帶著缺陷,比如說導演自己就不斷地提起那場史蒂芬游過水中都市的場景,氣泡原本是不在計畫中的,換言之,是個「失誤」。然而正如機器切割可以製作出最完美的圓型木盤,但一只手工雕刻的小盤或許微微歪斜、或許略成橢圓,卻在它的缺陷中,顯示出手工藝品的獨一無二性;如同生命,是有著「隨機控制」的,它的運動來自對立兩者的互動,從來不重複它自己,一旦發生,就無法扭轉。

龔特利或許藉此提醒我們一個所謂的「手工藝」的人生觀(有趣的是,他自己會說是一種「科學的」人生觀),生命時常是複雜、混亂而無規律的,牽引著人類活動的,是純粹的機遇,是機遇讓史蒂芬遇見了史蒂芬妮,如果他不在那一刻出現在那一個地方,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任何一件細微的事件之發生,都是億萬分之一的機會,然而一旦發生,就像一件被造成的手工藝品,它就構成它一次性的、獨特的存在。所有的傷害與悲劇,也因此無法被輕易抹除,即便史蒂芬發明的「一秒鐘時間旅行機」真的奏效,也只能改變前一瞬間的命運,而一秒鐘,來不及讓他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
如果我們必須適當地評斷這部電影的成就,似乎不得不將它與龔特利的前部電影作比較(畢竟許多人應該是為了〈王牌冤家〉而去看〈戀〉片的),而比較的結果必然是失望的,因為從各方面來說,龔特利並沒有創造一部超越〈王牌冤家〉(這譯名真是太踐踏原始片名的詩意本質了: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至少要翻成像是「無暇心靈中的永恆光照」、「純淨之心的永恒餘暉」之類的東西)的電影;更有很多人會因此將〈王牌冤家〉的整個成就歸諸於編劇查理考夫曼(而完全忽略了事實上是龔特利將這個故事與原始創意帶到考夫曼面前的),畢竟龔特利先前的兩部電影都是和考夫曼合作的。明顯的,〈戀愛夢遊中〉相較於其他兩部電影,的確較欠缺一個前後一貫的邏輯,雖然它們都處理一定的虛幻與現實過渡的課題,但〈戀〉傾向於讓虛幻與現實徹底地混淆,有些橋段甚至完全無法分辨到底是「現實」還是「虛幻」(雖然這區分的必要性看起來有點荒謬,難道電影不是原本就是虛幻/非真的嗎?),而導演自己也傾向讓觀眾擁有判斷的自由性;拍攝這部電影的動機,據他說來,就是提出一個關於夢的電影,讓觀眾把自己的夢和理解投射上去。

這樣的創作動機,聽起來是過份天真的,而導演選擇這樣貼近自己經歷的題材作為他第一部作為「作者導演」的處女作,也的確有自我沈溺之嫌;到底他是不是日漸走向自我沈溺的「藝術家」路線,我們應該很快就可以從他的下一部電影看出端倪。然而〈戀愛夢遊中〉還是一部值得一看的電影,它是這麼地精巧、甜美而憂傷,雖然它描述的是某段相當個人的生命經驗,但是我們的確從他的渴望與夢想中,看見了一些任何人都能夠認同的美麗景色,那是狂飆的幻想才能夠到達的雲端、玩具馬才能飛翔的天際,只有承載著小樹林的船,能夠得到許可在森林裡航行(尋找森林媽媽)。面對現實的失敗與失落,或許是所謂成長或僅僅說存活的基本代價,但想像著或是知道著在我們夢境的深處,那些失落的愛人失去的珍貴事物在等著我們、等著在深沈的睡眠中安慰我們,的確是一種慰藉;如果我們暫且放下自我,或許,我們也可以從沈睡的科學中學到一些啟示吧!

Thursday, November 13, 2008

[荷蘭 話 001] Dat moet je zelf weten! (你自己做決定吧!)



001. Dat moet je zelf weten! (你自己做決定吧!)

大概再沒有另一句話可以這麼地令人感到惱怒,尤其是對一個在台灣文化中長大的人來說,「你自己做決定吧!」這句話恰恰擊中了我的弱點。多麼地討人厭,多麼讓人心煩,怎麼他們就不明白地告訴你,到底你該怎麼做呢?(擊點"Read More"觀看全文)

「自由」對東方人來說,雖然不是個陌生的概念,但與其說是某種在日常生活裡可以達成的目標,不如說是只待羽化成仙才能擁有的奢侈。誰都想超然物外,遠離世俗塵囂,得以為所欲為,不需擔憂外人的評價與看法;但誰也都明白,只要活在這世上一日,就難免得面對他人的指指點點。當然你可以鎮日窩居在家,說你是創意人、作家、甚至藝術家,但在東方社會裡,這些字眼恐怕跟髒話差不多,任誰聽到都免不了心頭一驚,嘴角浮出冷笑。

但可千萬別誤會我的意思,這並不意味著,在西方社會裡,選擇從事這樣的行業比較容易得到讚賞,或至少比較容易被接受,他們照樣得要心頭一驚,照樣得擠出冷笑。不同之處是,他們肯定你做選擇的權利,父母們不會甩你一個巴掌,說你醒醒吧,相反地,他們會鎮定地看著你,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自、己、做、決、定、吧!」

少了那場哭天搶地、譴責孽子的家庭劇,當然也就不會有那最終和解帶來的金援承諾,或是斷然決裂後激發的破釜沈舟之志。多少台灣父母含淚接受了不肖子女的生涯選擇、義無反顧地決定金援到底,這種悲情與壯志,的確是東方社會的專利。而多少反骨孽子孽女自此離家逐夢,永不回顧鄉下的老父老母呢?嗯,這個數字恐怕得少上很多,畢竟堅持選擇自由的骨氣,從來不是東方人的長項。

說到選擇的自由,這世界上大概沒有一個國家比荷蘭更看重個人的自由與選擇權,雖然這種寬容與尊重,在後九一一恐怖攻擊的時代,正在急速地萎縮。但再怎麼說,荷蘭畢竟還是世界上少數幾個通融大麻與性工業的國家,連戀童癖都有權組成政黨,為自己的權益喉舌。荷蘭人相信,他們是一個尊重他人意願與看法的民族,他們相信每個人都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每種意見都應該有著同等的價值。

正因為如此,他們多半不願意給予直接了當的命令,或做出直接了當的請求,這也是為何他們如此愛說這句話:「Dat moet je zelf weten!」的理由。你的鄰居邀請你到他們家喝杯咖啡,你問什麼時候好呢?「你自己做決定吧」?!你問某人煮牡蠣該用特別的專用牡蠣蔬菜包,還是一般煮蔬菜湯的包裝就好?「你自己做決定吧」!?這句話的用法似乎跟中文中:「都可以啊!」「你高興就好!」「隨便!」有雷同之處,但正如這些中文字眼並不全然如它表面上那樣「隨便」,說這話的人從來也不是如此任憑你「自己做決定」就好。

不分東西方,人類的本性,或說生物的本性,總是寧可將自己的意志施加於他人之上,勝於接受他人的意志指引。再怎樣「隨便」,再怎麼「自己做決定」,人們總暗暗希望對方的抉擇跟自己的意願相契合。如此什麼時候該去拜訪你的鄰居呢?你免不了得察言觀色、偷偷觀察隔壁進出的動靜幾天,確定每天下午三點到四點半,你的鄰居太太總是自己坐在院子發呆打盹。感謝荷蘭家家戶戶巨大的窗戶,要蒐集這樣的資訊還用不上啥高深的間諜技巧。

荷蘭人的社交邀約極少訂定明確的時間,就算是極其親近的友人,從邀約到實際會面,通常也得花上數個月的時間,要說他們比東方人不關懷朋友似乎有欠公允,說他們沒有效率或許有道理用來解釋這個現象、似乎又太嚴厲了些。我想真正的答案,正在於「你自己做決定吧!」這個話暗示的心理狀態,雙方都不想勉強對方在特定時間來訪、會面,結果就是非得拖到下次不期而遇,才會某些其他條件引發下,憑藉著一時衝動訂下會面時間。

這樣乍看之下,荷蘭人似乎是如此有禮溫文到不小心會訂不了約會、尊重民主精神到任憑白癡大發謬論的、一個極有原則的民族;如果我不慎造成這樣的印象的話,我道歉!這種見解恐怕會讓荷蘭人自己都笑掉大牙。如果不是某種溫文講禮的民族性,讓他們這麼地「尊重」他人的意見,那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會說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效益論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價值觀,為了避免讓他人有機會叫你閉嘴,你放棄了叫他人閉嘴的權利;為了保留自己拖延爽約的權利,你賦予他人拖延爽約的權益;為了保障總是能以最簡單的方式得到最高效益,荷蘭人放棄了絕大部分的價值與原則爭論。因此大麻與軟性毒品是好是壞,不再是問題所在,專家研究是種意見,保守主義者與憤怒的家長們,他們的看法也只是意見之一,正如同那些每天混在 coffee shop 與 smart shop 裡 high 的年輕人嘴裡喃喃的:「好~爽~啊~」一般,也是意見之一。既然無法禁絕,那就開放吧,就容忍吧,畢竟那也是一種人類的意願之一啊,畢竟是他們「自己做的決定」啊!

所有的決定,都隱含著決定帶來的後果。除非你你已經做好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做決定」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可言。當人們說:「隨便/你高興就好/你自己做決定」時,正說明了他們其實並不認可你的決定。他們並沒有從沙發上跳起來,高聲大喊:「這真是太棒啦!」,相反地他們坐在長桌的另一端,冷冷地說:「你自己做決定吧!」相較於台灣父母熱辣的那一巴掌,他們給予的只有這句冰冷的話,像是在質問著你,你已經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了嗎?

或許真正讓我感到不舒服的,是這句話裡的、某種冷漠吧!的確,長大成人或說現代生活的真諦,即在於做決定並為自己的決定負起責任,西方社會標榜的「自由」,具體化來說其實就是「選擇」;有選擇的權利,似乎就有了自由。但我們真的有選擇的、「自由」嗎?超市裡數十種品牌口味的起士、上百種優酪乳酪奶酪酸乳豆奶,讓人眼花撩亂不知從何下手;既然無人攔阻,在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該往左還是該往右,好像兩個都好,也像兩個都錯。

是的,終究我們會選擇一條道路,不管是經過精心計畫確信那即是成功之道,還是迫於恐懼、受制於反骨,刻意挑選的反其道。事實上,沒有人可以確知這條道路可以帶領我們到哪裡去。如果說做決定的人,必須做好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我懷疑那說著:「你必須自己決定」的人,是不是也做好接納錯誤、失敗,願意一起分擔後果的準備了呢?

Wednesday, November 12, 2008

Egypt for Trouble Seekers (1.2)


An Unfair Observation

Between these unforgettable arriving and departing experiences, I actually didn’t stay in Egypt long enough to make any decent neither fair observation. So allow me readdress, this is a very personal and definitely biased travel note, don’t believe everything I said and go see it for yourself… well, except the part being a (under 60 years old) woman don’t try to adventure alone. (click "read more" to read the whole article)


It was short, in total 5 days and 5 nights, and the last day I basically spent in my hotel room watching a National Graphic Channel documentary series about American Mafia. With Arabic subtitle of course, which is one of the few things in that room actually has some Middle-East flavor besides the butt-washing pot in the bathroom.

It was quite limited in scale as well. In these 5 days, I mainly stayed in Cairo and its nearby areas, such as Saqqara and Memphis. So if you want to say my observation actually should only be applied to Cairo; it might be quite right. But since being an outsider, a traveler and a foreigner, really goes deep into the core of nation is never possible, I think I would just leave it that way. Yes, my “Egypt” trip!

Comparing with my previous travel experiences, I would say my expectation of adventure for this trip was rather modest. I went as a baggage, an extra, just somebody to share my boyfriend’s hotel room (that was his business trip), and if that’s possible, I might be lucky enough able to see the country a bit by myself. That was a 5 stars hotel, Conrade Cairo, which is slightly out of my league. 5 stars hotel never suits me; it strikes me as a lonely, indifferent and cold place (but in Egypt a cold place with air-co anyway still is a big plus, I would say). I guess I am more like pension/ family hotel type.


Impressions of Egypt

Though staying in a cultural isolated 5 stars hotel is never a way to explore the true color of local life, but Cairo makes sure those pieces of Egyptian flavors and sounds flowing into your window and tickling all over your senses. Looking out my balcony on the right side is one of most beautiful swimming pool bar I’ve ever seen, which lay peacefully and magically on the top of hotel hall, just like a godsend oasis made by genies from “1001 Nights”.

But on the left side, you could see all those typically Cairo sand-color tall buildings with no intention to finish up, especially the top floor and outer walls, which leaves tons of dust and sand loosing out from the building unceasingly. When ever there is wind, there is sand bumping all over your face. After a day walking in the City, your face would turn sandy, it looks like and feels like, full of sand.

And how could you miss the non-stop noise of traffic? There is no night in Cairo, and indeed it is a city never sleeps. The night is never coal-black, as the street lights reflected by the dusty air creating an illuminated lighting effect. And there is always somebody awake, here or there. Some shops open up late, some shops open early, and some of them never close. Ceaselessly cars drive by rushing to a family’s or friends’ gathering, or simply trying to make a living.

Een Saaie Dag


Dat is echt een saaie dag. Het weer is slecht, somber. De zon scheen alleen heel eventjes. Voordat ik mijn loopschonen kon aandoen, die was al weg. Typisch Nederland, zal ik zegen. Er is niets te doen. Op de tv draait een Nederlandse film over Sinterklas. Hij spreekt fuck en gaat opeens dood. "Wat moeten wij nou doen?" zegt een man, anstig. "Hij is toch hartstikke dood." onaandoenlijk, antwoordt een mevrouw. Daar kunnen we niets aan doen. Een sombere dag en een nacht verder en Sinterklas komt niet meer.


Tuesday, November 11, 2008

Egypt for trouble seekers (1.1)

Chapter 1

Egypt, the Land for a short, short holiday


Egypt is a beautiful and charming country; sure, if you just see it from pictures and stand far, far away. The magnificent pyramids and Sphinx, amazing sights and thick culture atmosphere, all of all it seems to be such a perfect holiday destination.

Don’t let me stop you, go, but do remember if you are a woman don’t walk on the street on your own. It doesn’t matter if you’re sweating like hell inside your long sleeves shirt with up-to-ankle pants or skirt - and yes, in that bloody torturing hot desert weather - or you just put on your shortest skirt and tightest tank tee, you will receive the warmest welcome of Egyptian men.



And the dust and God knows what that is all those small things flying in the air, you just can’t tell if they come from the ground or the dusty ground is the product of it. One thing is certain, you will feel yourself eaten out by the sand, and gradually, probably won’t take a century, you will be part of it. Kind of poetic, I know, in the end we ARE all going to be in and back to dust, but if nothing goes wrong, it should still take couples of decade, and I like to keep it that way.



Arriving and Leaving

Talking about culture shock, maybe there is nothing like Cairo International Airport could make you so struck, you basically become speechless, and numb. Of course there is a good side of it and a bad side of it, it depends on whether you are arriving or leaving. Arriving is kind of nice; the building seems modern enough and the air-condition runs 24 hours. But soon you will encounter dozens of so-called airport officers, one of them will come to grab your bag and nicely demand you should follow him. Then you will be lead to an office upstairs and odd enough there is no air-co, under the spell of your midnight exhaustion and the sudden struck hit, you find yourself signing up for one damned over-priced sightseeing program while wiping away the sweat falling down from your front head. All you could think of is, the promise they made to bring you to the hotel with an air-co SUV.

The leaving of course is another story, since you’re leaving, the Egyptian see no reason to turn on the air-co for you; and you know, since you are leaving, they won’t bother to cover up the rusty, toppling foundation under the departure hall, which is eternally under re-construction and never seems to be completed. You know, since you’re leaving already, what’s the odd that collapses right on the couple hours you are there?


The overcrowded departure hall leaves no space for waiting out. Yes, in a far corner in the airport you do find a small coffee stand supplying some juice in an
aluminum foil box and some always bitter Egyptian coffee. That would be nice enough if the “No Smoking” sign next to it is not so suggestive only, and that lack of ventilation space is not so unbearable, that would be quite an ok place to wait up your airline finally open for check-in.


So now you got the green sign to pass through the X-ray scan gate, but you find yourself waiting up in the queue of 200 people. Sigh… no, don’t be. Here comes the “airport officer” again, he asks: “KLM?” Just when you thought he must be the emissary sent by orange queen to save you from this chaos, you notice his method is hardly approvable. He simple grabs your suitcases and starts to push the way into the X-ray machine. Don’t forget, there are 198 people waiting there in front of you. You hear yourself murmuring: ‘No, no…” but that’s too late, your suitcases are in the X-ray machine and the custom officer is ready to put a stamp on your visa. And magically, there is no one complaining, not even a slightest disapproving noise has been made.
That was embarrassing. I got to say. And for this uncivilized act, he only asked/ got 50 ponds which is definitely not worth of committing such crime.
(... to be continued)



Friday, November 7, 2008

2008 Dutch Design Week 荷蘭設計週(2)

2008 Dutch Design Week Danast Divine Design
2008 Dutch Design Week Beerd van Stokkum, Sweet Cake

2008 Dutch Design Week Geboren im Wald
2008 Dutch Design Week Platform21 Hacking Ikea
2008 Dutch Design Week Bliink
2008 Dutch design week STUDIObloomm Delay
STUDIObloomm Light Facet

2008 Dutch Design Week 荷蘭設計週(1)

2008 Dutch Design Week Rens

2008 Dutch design week Ramon Future Furniture, My Deer

2008 Dutch DesignWeek SintLucas
2008 Dutch Design Week Strijp-S
2008 Dutch Design Week Jorine Janssen pix-i online

2007 Dutch Design Week 荷蘭設計週 (2)

2007 DutchDesignWeek Suzanne van der Aa
2007 Dutch Design Week Vivian Wierts Extraordinary
2007 Dutch Design Week Anna Brons zelfreflectie, Nederland door de ogen van migranten
2007 Dutch Design Week, Moriek Driesse, Neerslag van mijn Stad
2007 Dutch Design Week Veronique Lorne Fartism
2007 Dutch Design Week Veronique Lorne Fartism
2007 Dutch Design Week Bart Hess a Hunt for Hightech
2007 Dutch Design Week Bart Hess a Hunt for Hightech (detail)